徐文玠反思一門夕陽藝術——手寫信件、以及它與文獻庫的關係，並邀請筆跡學家許翠瑤以嶄新角度解讀館藏中的五封信

喜即氣和而字舒

怒則氣粗而字險

哀即氣鬱而字斂

樂則氣平而字麗

— 祝允明 (1461–1527)

在瀏覽我們的研究館藏時，手寫書信總能攫獲我的目光。這是因為我們身處電子化社會的緣故嗎？身為一個正搜刮逝者生前線索的研究者，我不禁感到疑惑︰文字的存在本身有沒有任何內在價值呢？

在為展覽目錄《The Embodied Image》所撰的論文中， Robert E. Harrist Jr.寫道：「在探討書法的中國歷史及批判作品中，最常見的主題莫過於『書法能揭示作者的人格與氣質』。」在中國，字型跟性格關係的研究可追溯至公元後400年，但西方學者則較遲發現兩者之間的聯繫。Harrist猜測，中國對書法在視覺效果上的重視比十九世紀歐洲「為藝術而藝術」（art for art’s sake）的觀點和二十世紀現代主義者所提倡的「形式自主」都更早存在。

由Hands Kreitler 和Shulamith Kreitler共同撰寫的《Psychology of Arts》（1972）收錄了一個有關抽象形式的跨文化研究，受訪者被要求以不同抽象的線條組合表達自己悲傷、快樂等心情。整個計劃的難度在於，如何發展出一個科學上完善的理論來解釋兩者的聯繫——其實不止是筆跡學，這也是為何占星學、手相學等學問常被輕視的原因。儘管現代筆跡學已不如在十九至二十世紀時般受歡迎，時至今日，它仍然被廣泛應用於評估求職者，在西方不少院校中更自成一科。

除了信件本身明顯的內在價值，為了更好地了解其功能，我選取了五封手寫信件（其中四封來自研究館藏、一封來自出版物，均以英文撰成）——出自Bhupen Khakhar、Ahmed Parvez、Sadequain、 Amrita Sher-Gi和K.G. Subramanyan手筆，並邀來一位筆跡學家進行分析。（下圖所示為寫有注解的信件及Emily Hui 的報告。Hui原為銀行家，後來於英國筆跡學院畢業，轉投筆跡學研究。）

是次練習雖無意將他們簡化成一系列的性格特點，但誓必會引發來自熟人、親人的迴響。此舉旨在就文獻庫中或有或無的手寫文字紀錄開放討論及問題，探討詮釋的方法。通訊科技發展如日中天，要捕捉通信已愈來愈困難，更遑論能在未來的館藏能找到手寫信件。閱讀一個人的思想和手寫紀錄會讓我們更了解他的個性嗎？在某種程度上，一個藝術家的書法是他們藝術作品的延伸嗎？

圖片：米田知子，《Freud’s Glasses - Viewing a Text by Jung I》，1998年

The owner of the spectacles is not there, but certainly I feel their presence through glasses.
—Tomoko Yoneda

是次練習雖無意將他們簡化成一系列的性格特點，但誓必會引發來自熟人、親人的迴響。此舉旨在就文獻庫中或有或無的手寫文字紀錄開放討論及問題，探討詮釋的方法。通訊科技發展如日中天，要捕捉通信已愈來愈困難，更遑論能在未來的館藏能找到手寫信件。閱讀一個人的思想和手寫紀錄會讓我們更了解他的個性嗎？在某種程度上，一個藝術家的書法是他們藝術作品的延伸嗎？

圖片：米田知子，《Gandhi's Glasses - Viewing a Note Written on His "Day of Silence" Shortly Before His Death》，2003年

在思考如何以不同角度切入一封信件的時候，我想起了另一件作品——Sophie Calle的《Take Care of Yourself》。在收到來自愛侶（非手寫）的分手信後，Calle邀請了107位不同專業的女士去「分析它、評論它、把它舞起來、把它唱出來。肢解它。消耗它。」Calle精心策劃整場分析活動，請來了不同範疇的專家，包括犯罪學家、語言學研究人員、精神科醫生、喜劇演員和母親——成品證明了任何事物都能被詮釋，而詮釋方法全在於觀者。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單憑表象定奪的。

圖片： Sophie Calle， 《Take care of yourself. Latinist, Anne Marie Ozanam》（局部），2007年。圖片來源： 貝浩登 © Sophie Calle / ADAGP，巴黎及 SACK， 首爾，2017年。 Courtesy of Perrotin. © Sophie Calle / ADAGP, Paris & SACK, Seoul, 2017.

作為文獻庫的監管人，對於這些塑造歷史的人，我們該如何收藏他們的作品才能確保大眾仍能對其作出多種理解？當使用者嘗試在不同時段了解文獻庫的時候，對材料在意識和潛意識上的解讀都會有所轉變，我們該怎樣為這些解讀騰出空間？在篩選文藝庫所藏的手寫信件的過程中，我不禁對可以深入地在人性層面上與作品聯繫感到榮幸。所有細節，由曲線至污跡，都是線索。

圖片：Sophie Calle， 《Take care of yourself. Translator into SMS language, Alice Lenay》 （局部），2007年。圖片來源： 貝浩登 © Sophie Calle / ADAGP，巴黎及 SACK，首爾，2017年。

徐文玠是亞洲藝術文獻庫行政總監。

Calle, Sophie. Take Care of Yourself. Arles, France: Actes Sud, 2007.

Harrist, Jr, Robert E., and Wen C. Fong. The Embodied Image: Chinese Calligraphy from the John B. Elliott Collection. Princeton, United States: The Art Museum, Princeton University, 1999.

Sundaram, Vivan. Amrita Sher-Gil: A Self-Portrait in Letters & Writings. New Delhi, India: Tulika Books, 2010.

Yoneda, Tomoko. Between Visible. Tucson, United States: Nazraeli Press LLC, 2004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