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慶基探討如何策展呈現香港複雜文化身份的展覽。
此札記系列輯錄了何慶基為文獻庫的Facebook專頁活動「與策展人語: 拆拆剪剪何慶基」而撰寫的帖文,以及他與留言者的互動。帖文當時與「何慶基檔案」同期發布。此札記為本系列的末篇,請在《藝文》閱讀首篇、次篇及第三篇。
首先得澄清,「好睇嘅藝術」不一定指「靚嘅藝術」,只有啲愛扮嘢又唔識嘅大媽,至會話「唔靚就唔係藝術」。當廣東話講「好睇」時,不一定是「好靚」,可以是説「好刺激、好驚、好感人、令人好投入」等等。這些感覺可能源自藝術作品的美態,可以是精巧技術,也可是誘發的經驗、歷史回憶甚至聯想,這也正是藝術誘人的地方。
有不少人問我,什麼是好的藝術,我的回答是:「這問題對我來說沒多大意義,每個時代每個文化對好壞都有不同界定,我感興趣的,是什麼是有意義的藝術。」
這個「有意義」,就是指這作品對你個人,以及伸展至你置身的社會、文化和歷史的意義。創作者的技巧、表述方式和觸覺當然重要,那是有效表達的工具,但創作者和觀者需要的,還要更多更多。
從「意義」角度來看藝術,便不會只停留在單以作者和其創作為唯一依歸,也得擴闊視野,留意作品與觀者及其所置身的環境、時代氛圍和文化特色之間的互動力。當然,觀者個人的背景、思維,也會影響其所建立的「意義」,但肯定不只停留在創作者個人那麼簡單。換句話說,藝術觀嘗不單欣賞創作者及其作品本身,也涉及更闊更深遠地對時代、處境、文化,甚至觀者對自己觀看態度的反思。有些創作個人味道較濃,也有些社會、政治性較強。如果用這廣闊又多層次的方法去策劃展覧,會極為吃力,但也有較節約或聚焦的方法去表述,透過小環節帶出某些議題和時代縮影。
上回講到我上任藝術中心後,其一首要工作,是擴闊藝術的定義,橫向是將當代藝術、攝影、建築、裝置等被冷待的藝術加入主流,直向則確認流行文化如漫畫、社群藝術,甚至「唔識畫畫」的人的作品,引動另類思維和視野。演繹上通常這類展覽通常觸及較寬的社會歷史背景,但策展人仍會感到有所不足,因為個人知識始終有限。如果展覽是關於個人或某特定社群如印象派,會比較容易,但如果策劃關於一個時代的展覽,便相當要命,因為談論整個年代的文化藝術時,涉及的不單是視覺藝術,還有文學、流行文化、政治、歷史背景……即使無可避免的需要簡化,砌出個有說服力而且合理的包容面,仍是難若登天。策展生涯中曾有一次有野心搞這樣的展覽,那就是1994年藝術中心的《香港六十年代:身份、文化認同與設計》。
之前說過,上世紀九十年代是香港尋找自己文化身份的年代,這議題整年代揮之不去,友儕中理工教授田邁修(Matthew Turner)認為六十年代是香港文化成型的年代,與他交談後發覺大家思維接近,於是膽子大起來,邀請他合作「整鋪杰嘅」,就是這關於六十年代香港文化的展覽。文化上六十年代香港社會十分複雜,有西方流行文化湧入,同時本土年輕人文化興起,五十年代香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開始成長,同時當時工業暢旺而引伸的改變,六七暴動顯現的社會矛盾及其後政府的文化策略等……多姿多采,同時也相當攞命。
這樣複雜多層面的展覽,當然不能單靠我們二人,幸好當時文化界不少人都慷慨支援,例如魯金、也斯、楊維邦……更重要的還有搏晒命的同事,有些展品也是來自爸媽家中物件,協助展覽人數之多這裏不能盡列。展覽議題包括電影、時裝、設計、漫畫、玩具,以至流行玩意如保齡球、建身、電視文化等等,還有殖民文化對著幹的六七暴動,及其後的懷柔文化政策等,不想展覽流於「整啲得意嘢然後大家嘻嘻哈哈」的行貨展,希望透過各種各類展品,述說那年代的文化現象、潮流及其背後的社會、文化和政治意義(有心人可往AAA借閱場刊),以引伸對當前香港的思維。
開幕夜請來蕭芳芳、梁舜燕(首位在本地電視介紹西方美容方法)等六十年代名人,還有祖尊尼亞(Joe Junior)表演六十年代開始興旺的本地西方流行曲,也請來以唱《哥仔靚》著名的李燕萍,員工賓客盡歡,萬分熱鬧。
香港文化繽紛多姿,如果只緊隨傳統的狹窄層面和思想去看香港文化藝術,肯定很快好會為香港扣上「文化沙漠」帽子。單是香港視覺文化的絢爛多元,世界很多地方都難以相比。M+就是因應香港這文化特色,聚焦視覺文化作為展藏核心,當這構思當時出現,曾惹來國際博物館界注目。M+行將開幕,倒要看看它如何展示這獨特的香港視覺文化文特色。
[以下截圖是何慶基的Facebook帖文及與留言者的互動]
何慶基(1956–)身兼藝術家、策展人、藝術評論家和教育工作者,自1984年從美國回流後,於香港及國內多個著名藝術組織和高等教育機構擔任重要職位。他退休前為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管理碩士課程主任,曾任香港藝術中心展覽總監、香港民政事務局高級研究主任、上海當代藝術館創館館長,以及西九龍文化區博物館顧問小組成員等。其策展和著作提倡從更宏觀的視覺文化脈絡理解藝術,以及藝術應該貼近群眾,開拓香港文化身份的想像。